2016年4月1日 星期五

一把青,是時代揪緊了心。

淡了絕望才不濃,無奈才不痛。只因為心早已被擰乾了血。

公視年度大戲-一把青,是改編自白先勇同名小說。薄薄數頁的字裡行間,編劇花了兩年時間如同村上春樹發條鳥年代紀事裡頭的動物園一樣,每一個出場人物、每一個背景都被深深挖掘,然後再以三個女人的主線濃縮成31集的痛心。

會痛,是因為你知道那並不只是戲劇的張力,那是甚至不到100年前的真實,如今猶在台灣還說不清楚的痛楚。

台灣的歷史劇在哪裡?

日本知名歷史劇多不勝數,尤其是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等時期被詮釋最多,韓國亦有大長今、明成皇后,中國亦有但當然以清朝為主。但不論如何時代劇一來所謂文創,促進觀光產業,連動地方成長;二來藉戲劇引起民眾關心,且記錄時代,比起樣板教科文章,更能深植人心。

但台灣卻總少了對歷史劇的關注,或是不敢關注。或說大稻埕吧,近年不少以此為題材戲劇或電影,但那都是228事件之前的大稻埕,彼時人文匯集、精銳盡出,觀當時畫作,多有從台至日,再從上海習歐洲之畫風,後回台幾乎要融合出屬於台灣本身特有的價值時,即被228事件攔腰砍斷,當時各地知識分子幾乎全數罹難,只餘跨海逃難來台的統治階級,使民眾噤聲至今。

倘若說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因為文化大革命等一連串事件,早已和所謂中華民族是不同的民族性,那麼台灣也不遑多讓,一場228同樣也改變了這個島嶼上每一個人的性格。
從日治時期的賽德克巴萊反抗、國民政府何以失掉中國來台、228事件、十大建設經濟起飛、野百合事件...每一個台灣無法否認的關鍵時刻,我們不能重來,可是我們必須了解。

因為唯有了解,才能避免誤解。

一把青,講述的正是跨越了國民政府對日抗戰、國共內戰以及國民政府逃難來台的三個時期。

東北雖大,容不下一張書桌。

抗戰的死傷,是對外的犧牲;內戰的傷亡,是對內的殘酷。1948年徐蚌會戰,55萬國軍被全體殲滅,至此逐鹿中原大勢底定,中國國民黨從此江山易主,逃難來台。

而逃難的還有更多分離,或雪地、或旱地,說著還會再見的安慰,分離即是永遠。

他們不懂說著一樣的話、長著一樣的臉、流著一樣的血可為什麼得走得逃。失散了、走遠了、回不去了,只剩下遙遠遙遠浮光若影的片段,人生在碎裂的記憶中該怎麼辦。

是的,學校從不曾教過到底當時情勢是如何急轉直下,原本對日抗戰勝利的意氣風發究竟是如何被暗中崛起的共產黨虜獲了江山,只有民族救星看到魚群逆流,簡直奇蹟。

但事實是就如同一把青裡頭的空軍十一大隊,大隊長原本是對日抗戰英雄,最後卻在國共東北戰場大勢已去之下決定折返,隨之是坎苛命運,宛如對他永遠放在胸口那張寫滿隨隊死去弟兄的紙條贖罪一般,折翼的軍人出不了勤、做不了事,甚至失智抽搐,最後攏鏡自照,上吊求死。

然而還有更多死不去的。

天上的男人熱血出航,地下的女人咬碎了牙只能不發一語撐下去。

原本以為抗戰勝利,舉國歡慶,太平日子總算等到了頭,誰知道這不過是時代的開端,一切模糊混沌;十一大隊飛散了架,來到台灣,有時醒來還以為尚在南京,不願睜開眼,面對日復一日的艱辛。

日子過了,原來也不會好。

這話,是大隊長的太太秦芊儀說的。飾演的楊謹華,我覺得演完一定很內傷。如同戲中她的名字,她壓抑內斂,她強裝堅強,她總是不說,但說不出口的其實不會不見,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封存起來,直到受不住了為止。

原以為可以和大隊長一起回老家,沒怎想早已人去樓空,逃難到台灣的過程,身子還被流民弄髒,殺了他卻殺不了永遠留在心裡的創傷。好不容易到了台灣,卻是下半生折磨的開端,大隊長的不良於行以及因為東北棄戰怕被發現的生活窘境、更糟的是還被已經是師娘的小周救起,幾次想逃離,偏偏就是不行,如果不看淡,日子還能怎麼過下去?

無知也許是種福氣。

天心飾演的小周,說實在一開始我不怎麼服氣。尤其是對比楊謹華的收斂,小周的誇張從頭到尾均一不變,好故意;可是隨著劇情來到尾聲,那始終如一卻也長出了個性。你如何面對昔日原本高高在上的朋友?當角色互換,那該怎麼辦?當小周發現芊儀竟然在人家家裡被糟蹋,以為女僕時,她生氣她不給芊儀面子,到了村裡更是。

然而你以為她的粗心下,其實她早已低聲下氣替好友求工作、找安置。或對朱青,她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朱青要將自己搞髒,但可貴的是即便她不懂,她還是願意守住那份情,只是因為她必須。

個性決定命運。


朱青的個性是絕決的,義無反顧的。就像有些鳥兒天生就是關不住的。她是,郭軫也是。兩隻註定飛去的鳥,卻撞在了一起。於是朱青為了一張紙條遠至南京,戰敗了她在內戰中獨身一人遠赴東北,只為親眼見到郭軫遺機,而後隻身一人又南下台灣,天涯尋覓兩個姐姐,但可嘆戰亂時分,唯有用身子換船票,賣了就再賣下去了,這辛酸,小周不懂,只有髒了的人懂。

所以朱青第一次見到汪影就什麼都說出來了,誰想得到當年針鋒相對,如今卻是同病相憐。

飾演最吃重朱青角色的連俞涵,是新人,可在後頭整個演技大爆發,確實地演出了原著小說裡頭那種強裝堅強的酸痛,那看淡的無奈,那可能午夜夢迴獨自一人的痛哭,那想要割捨自己從頭來過卻又不可能的淒涼,你問問人生回首,究竟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步?

天上的男人們

演出帥氣很容易,可窩囊很難。看劇中的男演員,前半生很得意,特別是新銳演員吳慷仁實在就是「敢笑楊過不癡情」,就連上飛機都很帥氣,但他的突出卻也搶盡了一把青前半段劇情的風采,也掩蓋過了整個時代,只有他和朱青瓊瑤式的小情小愛。

可到了後期,大隊長慘澹的風采不說,藍鈞天飾演的副隊長小邵卻異軍突起,直是精采。

苟且偷生就是我的責任。」在校園的防空洞裡,小邵對女兒墨婷的獨白道盡了那個時代的心聲。

作為忠實的軍人、學弟,他不敢抗命,他照顧遺眷,交接了學長的太太-小周以及墨婷,在上機離開中國之際,他決意拋下女友,自己一手撕裂了自己的心;到台灣當了大隊長總算有幾年好光景,可誰知道原來血脈相連,怎能撕的乾淨?一連串聯繫,先是隊上叛逃、再是女友竟至香港後來台,他終面對自己的心的下場卻是舉家遭到調查,以為匪諜。十一大隊解散,卻又案外案,查出當初來台他和士官長說出大隊長當年東北棄戰的出賣。

人生,可以重來嗎?可以的話,那要重來好遠好遠好遠.....。

你不懂,可是你還是得往前走。

溫貞菱飾演的墨婷,是一把青裡頭貫穿全場的。不只OS口白,更是她的年紀從小演到大,從南京演到台灣,看穿了一把青的時代。她的氣質在後半段,當大人們已然老去,孩子長大時更整個突顯出來。

墨婷的人生一如那個時代,是變動的是錯亂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姓什麼,是她不懂大人的恩怨情仇。她原本是單純的,像終於找到江叔、終於找到小朱青阿姨,可為什麼卻一定要分離、為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直到那段她關起了門趕走了乾媽,她心痛的懂了細胞婷的可怕,誠如小邵說的她不該懂這些事情。

可是,來不及了。

一把青怎能只破一

看到一把青慶祝收視破一,說實在很傷心。因為相比其他諸如偶像劇、傳統戲劇,都快到了尾聲,也不該只有這麼低,因為光是服裝設計就該多給幾個一。

抗戰到內戰到台灣,三個時期的空軍衣服十分混亂,光是軍階符號就換來換去;其次芊儀的單色系沉穩色調旗袍、小周到台灣後的現代衣服、朱青張狂的色調,看服裝設計的用心就很值得。

不過當然看一把青是得付出代價,就是一同被揪住心的沈重,絕難像是其他戲劇歡笑享受,可是這代價值得,因為我們只是看,而有太多人過的卻是他們真實的喜悅與悲傷。

一把青,你怎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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